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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追遠 (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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。”

這一次音無並沒有睡好,興許是睡得太多,她做了一個夢,一個冗長而寧靜的夢,夢裏是蘭陵蒼山學館,長了齊腰長的草,空氣裏有野花散發的香味,風一吹過,蒿草如同波浪一樣起起伏伏,音無挽著髻,穿著交領襦裙,站在草叢間。韓非坐在不遠處的樹下看書,拿著一卷竹簡,陽光透過葉縫落到他青色的長袍上,隨風跳躍。音無看著他,想要過去,卻挪不動腳步,也發不出聲音。韓非似乎感覺到了音無的註視,擡起了頭,目光柔和,站起來沖她擺擺手算是打招呼。音無看到他張了張嘴,在叫她的名字。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,音無哽咽,幾乎喘不過氣。然後韓非緩緩地轉身,消失在層層的樹影中。音無眼睜睜地看著他不見,什麽也做不了。

他在道別,在夢裏道別。

音無驚醒,發覺臉上濕漉漉的,窗外些微的星光落在她的眼底,空氣微冷。耳邊有絲絲的樂聲,細碎卻悅耳。音無凝神細聽,卻實在聽不出是什麽曲。起身下床,挪至窗前,音無擡頭一看,竟是白鳳站在高樹上吹葉笛。他側立著倚著樹幹,低回婉轉的音符從夜風中飄落,像秋日裏被風托住的薄薄枯葉,飄搖在冷清的空氣中。白鳳的側臉隱在淺淺的陰影裏,音無看不清楚。

不知是在哪裏看過,也許是韓非說過,音樂本沒有哀樂,是人心的哀樂賦予了樂曲情緒。所以她現在是有多悲哀才可以聽得淚流滿面?

“看夠了?”白鳳吹完,將葉子隨手一丟,那片葉子便如同任何一張普通的葉子落到了草叢中。同樣,物體的價值是有使用者賦予。

音無一楞,白鳳低下頭,與她四目相接。

“打擾你了?”音無沒有移開目光,理所當然地望著。

白鳳輕飄飄地笑了,笑容裏是嘲諷和不屑:“尋常的女子也不會像你一樣不知羞地到現在都盯著人看。”

音無又是一楞:“沒有人告訴我這些。”在陰陽家她的地位就僅次於東皇太一、月神和星魂,東皇太一和月神都算得上她的老師,對她都很照顧,星魂與她一起長大,她都不需要避諱;與她同級的人自然是平視;而其他人沒有資格與她對視;在外,她只見過韓非一個外人,他就當她是女兒,自然不覺得有不妥。白鳳這麽一說,音無突然覺得她其實是與世隔絕。

“我還以為這都是不用教的。”白鳳環抱著雙手睥睨著她。

音無低下頭:“抱歉。”然後退到他看不到的地方。真是一個……比星魂還難相處的人。

北邙山綿延百裏,山勢雄偉。時值初春,草叢裏有點點的新綠,音無沒有看出春暖花開之意,倒覺得淒清冷然。天氣有些陰沈,音無站在高高的樹椏上遙望著蜿蜒而來的白色長龍,淒然的哀樂聲聲入耳,天地都為之一肅。韓王室所有人都來了,當今的韓王安親自執拂走找隊伍之首擔任司儀。漫天的紙花像迎接韓非歸鄉的那場大雪,高高的招魂幡飄動著,韓非的棺槨便被簇擁在一片白色中,緩緩地駛向他的歸宿之地。

這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國葬,除了君王,從未有哪國的公子受到此等禮遇。韓非為韓國而死,自然是受得起。可是兩年之後韓國朝野上下對他的詆毀怕是要讓他死不瞑目,瞌睡一切都是後話。

音無註視著紫檀棺木送至陵前,韓王安一臉肅穆地念著冗長的悼詞,有低低淺淺的哭聲夾雜其中,可是那些眼淚又有幾滴是真的呢?在這其中,她看到了兩個惹人註目的身影,一頭銀發的黑衣男子和依舊穿著粉色衣裙只批了件白紗的女子。音無立刻想到了兩個名字,衛莊,紅蓮。這是韓非經常提起的兩個名字,衛莊,縱橫家,他的好友;紅蓮,韓國最受寵愛的公主,他的妹妹。不過在音無的眼中,他們也只是陪襯。

儀式還在進行,天更黑了,四野的雲似乎都集中到了這裏,黑壓壓的叫人幾乎喘不過氣。風也漸漸停下。要下雨了。

“入葬。”韓王安說完,十六人擡起的沈重棺槨往墓室移動,沒有封土,黑洞洞的地道口像一只野獸,韓非進去,就再也出不來。

音無睜大眼,想邁步上前,腰上卻一緊,嘴巴立刻就被捂住:“你這一去就是送死。”

白鳳?!

音無看著漸漸沒入黑暗的棺槨,最後決定放棄掙紮。去了,也沒用。韓非已然與她天人永隔,她再也無法看到他寵溺的目光和慈愛的笑容了。使出了“眇目”,視界迅速地拉快,直直地透入棺內,音無看到了黑白勾勒的不成人形的影子。一直看起來很年輕的臉上布滿了褶皺,臉頰凹陷,交疊的雙手枯瘦得像蘆柴,華服籠在他身上,與套在木架子上沒有任何區別。怎麽會……他怎麽會變成這幅模樣?!音無覺得鼻子一酸,眼淚剎不住閘一樣嘩啦啦的往下流。

“轟隆——”一聲驚雷,這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,卻沒有一點希望,豆大的雨點隨之洶湧而下。隊伍緩緩進入墓穴,韓非的臉淹沒在石料後。“唔……”白鳳感覺到音無開始顫抖。墓室的門合上,音無到最後也沒能見他一面,她感受到的最初的愛,便這樣沈寂在北邙的一片煙雨中。

“看來你只有等來世才能聽到我叫你父親了……真是的,太討厭了,怎麽都不等等我……下輩子,你一定要為我找一個溫柔可親的母親,可以好好照顧你,最好…最好可以保護你……不能讓你這麽就拋下了我……”音無靠著碑,像是倚在韓非肩上一樣絮絮地說話。她好久都沒有這麽說話了,都組織不好語言。

韓國的貴族離開多時,白鳳才放開哭到岔氣的音無,靜立在她身旁。她遙望著新墳,也不知在想什麽。下一刻,身旁的影子一下子不見,瞬間出現在墓前,讓白鳳一驚,好厲害的輕功!

音無的手指撫過新立的碑,粗糙得有些硌手,雨水浸濕了石料,將新刻出的溝壑填滿。音無臉上都是水,分不清是雨是淚。衣服全都打濕了,凍得她嘴唇發青,頭發衣服全部都貼在她身上,襯出她的削瘦,白鳳只看到她口裏念著什麽,卻因雨聲而模糊。碑上刻著韓非的名諱,角落有韓王室的圖騰。

音無突然渾身一凜,左手一下子揮出,白鳳都還為來得及反應她便架開了還差毫厘便到自己脖子上的劍,與一個黑衣男子纏鬥起來。而那個男人的身手明顯比她要好得多,幾招便將她制住。白鳳渾身戒備,躍出戰局,無意上前幫忙,卻也沒有離開。他認得那把劍,妖劍鯊齒,那麽這個人,韓國將軍,衛莊。音無被鯊齒架著脖子不能動彈,點點血跡順著她的左手滑下,白鳳看清那是一把薄薄的袖箭,貼著她的手形打造。

“你是何人?”衛莊的聲音低沈緩慢,也很清晰,和這雨一樣,冷得徹骨。

音無沒有動,也不看他,轉過頭看了一眼白鳳,目光就落回墓碑上。

“回答我的問題。”衛莊側了側劍鋒,鯊齒泛出懾人的冷光。

“幹你何事?”音無避重就輕地反問,白鳳心道她還真是不怕死。

衛莊擡起眼打量了她一會兒,如鐵一般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讓人看不明白的波動:“你是酈音無?”

音無還是不動。奇異的沈默蔓延著,白鳳站在樹下,覺得渾身濕透實在是難受,決定離開。

衛莊隔了一會兒才放下劍,沒再說話,利落地離開。音無擡頭,直到雨幕淹沒了衛莊的影子才回眸看著將走未走的白鳳,說道:“今日多謝。”

白鳳挑了挑眉,未答。



有些人,遇上了,需要用永遠去遺忘。

白鳳早上起來,下了一天的雨終於停了。淋了半天的雨,確認身上沒有不適,披了衣裳就出門。樹林中有淡淡的薄霧,輕飄飄地繚繞在枝葉中,一只鳥撲棱棱地飛來停在他的肩膀上,白鳳逗著它,任它的嘴巴啄著自己的指尖。

“看夠了?”白鳳摸摸肩上鳥兒頂上柔軟的羽毛。稍微側頭便將掩在林中的音無收入眼底。音無的身影泛著純凈的淺藍,若不細看其實看不清,可是白鳳卻看得真切。

音無收了氣刃,輕輕一揮,霧氣便散了不少,至少白鳳已經完全看得清她。“你聽得懂鳥語?”

白鳳環抱著手臂:“是又如何?”

音無搖搖頭:“不如何。”看白鳳眼底又有了奇怪的神色,音無覺得眼前這人究竟有多討厭自己,“你救了我,作為回報,我教你輕功怎樣?”

“你沒有資格。”白鳳倨傲地回答。

“別理他,我哥就是死鴨子嘴硬。”黑羽突然插話,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到了樹林裏。

“羽兒,下來。”看到黑羽倒掛在樹上有氣無力地說著不得了的話,白鳳立刻呵斥。

“知道了。”黑羽翻了個白眼,利落地順著樹幹滑下,大步地走近,“我覺得你可以留下來幫我做飯,輕功的話……”黑羽湊到音無耳邊,“只要你使出來,他就會偷偷地學。”黑羽再也不要忍受白鳳把山雞直接丟到火堆裏這樣的廚藝了!也不要每次都累得要死結果還要做飯的命運,他要奮起反抗!!

音無奇怪怎麽學輕功要“偷偷地”,可是看看白鳳的臉色又覺得此話不假。

“黑羽!”白鳳不耐煩地又叫他閉嘴。

黑羽吐吐舌頭,做了個鬼臉。

“這就是你們的要求?”音無問道,“作為報答,我答應你們的要求。不過我只會做點心,其餘的我只能學。”星魂嘴巴刁,小時候不肯吃飯,又纏著音無,為了打發這個跟屁蟲,音無便做許多精致的小點心給他。小孩子大都喜歡甜食,還好星魂不例外,音無成功地用一堆點心封住了星魂的口和腳步,於是將他越養越刁,這樣她的手藝也越來越好。

白鳳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不好看,黑羽撞了撞他的胳膊:“哥!”

皺著眉頭,白鳳兇了他一眼:“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麽的!”

“……”黑羽一點都不想承認他是來陪人家守墓的,這個人家,自然指的是他哥。白鳳曾經是韓國禁衛軍第一高手,可是卻因為得罪了韓安,被削去職位流放至王族墓園守墓。黑羽是白鳳的親弟弟,被連坐。雖說比起受宮廷的拘束,黑羽更喜歡現在的生活,可以打打獵,殺殺人,賺賺賞金,就算聽著不好聽,可日子實在啊。但問題是前文說的,白鳳可是從來不下廚,下廚就天崩地裂的那種。每次他出任務回來,家裏的竈都是冷的,他不止一次覺得如果他哪天沒法做飯了,他一定給被他哥給餓死或者用飯菜毒死……“我以為這個情況理會更滿意。”黑羽擡眼看著散發著“我不爽”氣息的白鳳,聳聳肩。

於是白鳳的眉頭皺得更像麻花了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 太難寫了喵嗚。。。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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